在美國Route 66差點人生登出

我不太擅長長期記憶，事情只要經過幾個月，我常常就非得要翻到紀錄才能想起「喔對那時候是這樣」。比方說大學時修的一些選修課，我現在幾乎都記不得是大幾的時候修的、上課在講什麼、作業是怎麼寫的，而這還是留有紀錄的情況，更多的日常就只能莫可奈何地散失成時空的粉塵。

在自我覺察長期記憶不佳之後，我出去玩就盡可能的會寫日記，這確實改善了一些問題，要不然我還真的連哪年去哪裡玩過都常常會想不起來。

不過還是會有一些未必有記錄，卻常常突然想起來、怎麼都忘不掉的時刻，道理說不出來，如果要說是因為情緒很激烈，我很肯定我已經把一些情緒更加激烈的事情給忘掉了，怎麼那些事情就沒有記起來？

我認為我的人生觀可能也被這些時刻以難忘的方式給影響著、構築著。

2017年，我一個人跑去芬蘭+美國旅行，美西的最後一站是大峽谷，我早上八點多從拉斯維加斯租車出發，開了兩個小時的車抵達Kingman，吃了石捷說的日式料理店，隨後頂著正午的太陽開上Route 66往大峽谷南邊100公里遠的Williams去，我住的地方訂在那邊。

現在已經不存在完整的Route 66，而只能用來描述一個大概的區域。

Route 66是美國二戰前後，美國奠定世界霸權的時期所通行的國道，它穿越了沙漠區、連接美國東西部，許多行業興盛的背後，都有著這條國道的身影。

雖然後來因為州際公路逐漸發達，以及發展重心轉移等因素，經歷過路線變更，甚至廢除，不過Route 66本身已經成為一個充滿美國歷史情懷的符號，其Logo也常被發行成周邊，或者貼在店家牆上，Kingman當地甚至還有一棟Route 66博物館。

台大前門溫州街的Kitchen 66由來，也就是它了。

所以嚴格來說我開的並不是Route 66，更多時候開的是40號公路，不過Route 66比較有代表性所以我還是就這麼稱呼。

Route 66在亞利桑那州是很漫長的沙漠路段，一望無際的單調景象，開在上面的時候，我常常產生一種特異的感覺：「我並不是在前進，而是在等待。」車與車的間距很大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有需要改變駕駛行為的狀況，視線不用移、油門不用放、就連方向盤都不用動，所以我只是維持一個姿勢，等待這段長路從我身前經過。

我在Route 66大多時候定速在100mph=161km/h，在我主觀感受中，我並不覺得自己開得很快，甚至還覺得這真的有100mph嗎？為什麼一台小車可以這麼穩定地開100mph？

在台灣的高速公路開130km/h絕對都比這危險得多，國產車底盤不佳、道路品質不佳、車距過小，居然就會產生這麼大的差距，沒有出國開過真的無法想像。

就這樣開了一個小時，我在看到靠右Williams、Grand Canyon的標誌後就靠右直行，並減速到60mph左右。

這條匝道往前開大約幾十秒之後會是一個往上的地形，沒辦法看到前方高處的樣子，而我是一個被正午的陽光曬到就會想睡覺的人，加上那天已經開了三個小時的車，精神上已經有點低迷了，我沒有看到橫向有一個路橋，也沒注意到導航叫我右轉的地方馬上就要到了，於是我就用60mph=96km/h的速度來到了這個路口。

因為這個路橋處是高處，所以我幾乎是才剛看到路口、才剛瞥到兩側的STOP標誌，都還沒能把腦海中「完了」兩個字給念完，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衝過去了。

在美國道路上STOP標誌是天條，只要看到這個標誌就要「減速至完全靜止」，並在路口遵守「先來先走」原則通過，靠這個基本駕駛素養，就能很簡單的通過一些車流量比較小的路口，所以美國非主幹道的紅綠燈密度很低，也並不危險(反觀)。

而我高速闖過的這個路口，橫向是沒有STOP標誌的，也就是說車輛可以自由行駛、轉向，不需要注意從我這個方向出來的車輛，所以我完全是很有可能會撞到正高速通過的車輛，甚至如果有車在路口中央等待迴轉，我也會直接把它撞爛，上面說過了，這個路口是一個高處，我沒辦法事先看到上面有沒有車。

高速闖過之後，幾秒鐘內向全身襲來的恐懼感，讓我理解了我剛剛跨越了什麼。

如果真的撞到人，全責是自不待言，加上是租來的車，旅程毀滅絕對是基本，就地人生登出搞不好還簡單一點，如果把對方撞得半身不遂，甚至自己也半身不遂，那真的就是把人生online玩到究極Bad End了。

驚魂未定的我在次個匝道離開，總算來到Williams，這裡比較熱鬧的地方就是W Historic Route 66這條路上的一些店家，我晚上在這邊逛了好一陣子。

以為我是泰國人的青旅老闆、來自瑞士的青旅室友、賣一大堆Route 66紀念品的小店，都隨著那個STOP標誌的瞬間而延伸了記憶。

我也記得隔天早上起床時，發現前一天晚上有下雪，而幫車子鏟了好一陣子，美國的車子上備有雪鏟是很平常的，在台灣大概也不太會有這樣的體驗。

我的人生，字面意義上的差一點就終結在這裡，五年後的今天，我仍常常想起那個我看到STOP標誌的瞬間。

那是一個我恍神的瞬間，我在美國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，在台灣開了幾十個小時的車，都沒能帶來那幾秒鐘的百萬分之一的危險。

恍神有時候並不是自己的理智能夠控制的，所以我不確定我能從中學到什麼教訓，如果我的潛意識能因此更懂得如何迴避腦袋進入恍神狀態的話，當然會是價值連城的收穫，但我此刻也只能把它客觀的記錄下來，看看再過幾年是否能得到什麼感想。

隨文附上大峽谷照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