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,我正投身於大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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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初剛從北海道回來時,只有身體抵達台灣,精神上還活在北海道,不願離開。
北海道結冰的路面、車站的廣播聲、大浴場的熱氣、餐廳價目表的日文,彷彿都與眼前的台灣疊合起來。
我們每天下午沖咖啡時都在談論這段旅程,不厭其煩地回顧了一個多禮拜;我熬夜整理影片、照片,在反覆檢驗時就好像又再旅行了一次;我去室內機上了好幾堂課,保持隨時都在想著滑雪的心態。
於是我夢裡也都回到雪道上,迎著墜落感,一左一右地畫著月牙彎。
這是某些滑雪人所謂的白粉戒斷,每年雪季結束時,都會被劇烈的渴望與失望不斷灼燒,只能翻著行事曆,幻想自己已經穿越到遙不可及的來年紅字之上。
直到台灣的日子再度忙碌起來,重新專注在工作上、籃球場上、素描紙上、電腦遊戲上,這些在北海道彷彿是用著不同身分、過著不同人生、恍如隔世的十一天,才逐漸收進記憶的寶盒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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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後潛季到來,人生首次踏上綠島,睽違一年背起氣瓶。
在綠島吃著鹹鹹的海水,與上百隻小丑魚玩耍,仰望水面的粼粼波光,短短三天,我的心象色彩就從雪白換成了深藍。在夜裡用手電筒尋找龍蝦時,更是一片漆黑。
北海道的雪景,已被海浪打得陌生,被烈日曬得褪色,那十一天究竟是誰的旅程?當初熬夜剪出來的影片,此刻看上去就像是別人的遊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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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除白粉戒斷後,我心無旁騖地繼續進修AIDA4,自由潛水高階課,這門課是自由潛水技術的最後一哩路,它將為我打開失效深度的大門。
六月底的第三堂海訓,在阿倫教練把導潛繩放到三十二米之後,我趴在浮球上做呼吸準備,心想這或許是我學習自由潛水至今最關鍵的一潛,所以花了比往常更久的時間放鬆自己。
自由潛水是一個講究心靈狀態的運動,與冥想、瑜珈也有若干相通的要素,呼吸準備就是在調整這個心靈狀態。我會處在有意識與無意識的交界,專注在使自己平靜與穩定,有時會與自己對話,有時腦海裡會浮現一些畫面,有時則是單純放空,並無一定,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麼運作的,這應該是非常因人而異的一種領域。
突然間,我眼前出現了一幅雪景,那看起來像是我在Kiroro遇到的大雪,狂風在耳邊轟隆隆地呼嘯,吹著無數飛雪撲面而來,同行的友人在幾公尺外魔幻般地隱身,世界只剩下一片霧茫,以及末日的無限孤寂。
呼吸準備時,不會動腦思考,我只是閉著雙眼,靜靜「看」著這場大雪,然後吸氣下潛。我的自由落體又快又直,平壓前所未有地流暢,我毫無阻礙地抵達三十二米,轉身上升,完成水面流程,通過深度考核。
原來雪國絕景從未遠去,在東北角三十度的大海中,它是我心裡最平靜的一幅畫。
kinono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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