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梅腳踏車(上)

  剛來到台北念書的時候,有那麼一陣子,教室裡周圍同學的話題都是昨天揪團練習騎腳踏車的花絮。

  委實不可思議,我在陽明山的夜路拉著離合器、換檔馳騁之時,他們居然在椰林大道上被腳踏車搞得人仰馬翻,這些台北人是怎樣?究竟是何等歪斜的人生曲線,才會長成十八歲還沒騎過腳踏車的模樣?

  從那個時刻起,我就覺得我跟這些人沒有辦法互相理解,因為我在高雄的青春歲月,幾乎沒有離開過腳踏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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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小時候從來就沒有什麼自己想做的事,我想做的事就是「我哥在做的事」。

  八歲時,我們家去台東找親戚,某一天我哥他們幾個比較大的孩子說要騎腳踏車去親水公園。我騎著三輪車跟在後面,有一個上坡無論如何騎不上去,大家等我試了許久仍然只能放棄。我獨自一路哭著回家,隔天就花了一天時間,發憤學會了騎腳踏車。

  我哥做什麼,我就要跟著做什麼。所以當我哥升上國中、開始騎腳踏車上下學之後,我就說什麼也要擁有一台自己的腳踏車。

  那年我小學四年級,媽買了一台小台的腳踏車給我,起初我很是抗拒,因為這跟我哥不一樣,但是大台的偏又騎不上去,只能忿忿不平。我媽說:「等你長高一點就可以換啦。」要知道,一個十歲的小孩並不會有自己未來還能長高的自覺,當時我只覺得:妳又知道我會長高了?光會講風涼話。

  雖然不盡理想,但總算是可以四處趴趴走了,我跟著我哥去他的國中打球、到處去打網咖、去卡牌店玩魔法風雲會,再也不會像在台東那時候被落下了。當我媽說:「哇你騎到鳳山那麼遠喔!」的時候,我不禁得意起來,我跟你們這些大人已經沒有什麼不一樣了,接下來就只剩如何換上大台的腳踏車了。

  為了長高,我每天都在家裡上竄下跳、把冰箱的牛奶喝光,以儘快成為一個騎著大台腳踏車的風雲人物。「騎大台腳踏車上下學」暫時成為我人生的終極目標,那是一介小學生無法觸及的全新世界,就像從鯉魚王進化成暴鯉龍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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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那時被安排去我爸熟識的補習班跳級補數學,那間補習班位置正在我哥就讀的國中後門,於是我馬上向我媽爭取「自己騎腳踏車去補習」,我可以在這過程中好好學習如何當一條暴鯉龍。獲得我媽首肯後,便迫不及待地付諸行動,但我生怕被補習班同學發現我騎的是不光彩的小台腳踏車,所以都是停在比較遠的陰暗騎樓,盡可能地避人耳目。

  補習班裡有個女孩,跟我讀同一所小學。我在學校時常會看到她在她們班外面的走廊上晃來晃去,就叫她小廊好了。認識小廊之後,才知道她居然也是騎小台腳踏車來補習班!而且小廊還帶著一個弟弟,騎著更小台、有加裝輔助輪的兒童腳踏車。在小廊弟面前,我那台不光彩的腳踏車突然就顯得威風八面,擺起了學長的架勢。我對我媽的怨懟暫時不見蹤影,在家裡也不怎麼努力長高了。

  我開始和小廊一起騎腳踏車上下補習班,雙方的家長聽到我們路上結伴也很高興。小廊家離我家很近,補習班下課之後,我常常先去小廊家玩到天黑才回家。

  十歲的我,已經是個會「騎車出門找朋友」的人,我哥在我這個年紀時,恐怕還遠遠沒有這麼神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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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升五年級時,我離開了那間補習班,跳兩級去補我爸的國中數學。小廊原本也和我一起去,但因為地點比較遠,就沒辦法一起騎腳踏車了。第二個學期之後,小廊變得愛去不去的,我們各自在新班級交上了朋友,從此漸行漸遠。

  每個周末下午,我都和同年級的幾個野孩子在學校鬼混,我們會把腳踏車搬進操場,然後打球、打水仗、玩鬼抓人、到處爬上爬下。此刻的我,儼然已經從我哥的生活圈獨立出來,經營著自己的社交圈、過著忙碌的日子。

  直到我的腳踏車不知道停在哪裡被偷走之後,我才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可以騎大台腳踏車了,這肯定是我每個周末都在學校努力跑跳的成果。

  於是我總算拿到能和我媽談判的籌碼。在小學畢業前,我從家樂福牽了一台捷安特DS321,為進化成一條暴鯉龍做好準備。


青梅腳踏車(中)

青梅腳踏車(下)

青梅腳踏車(後記&雜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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